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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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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9章

夏泱泱說:“王爺對奴家有這份心思, 奴家已經是十分感激,不敢再有他想。如今這人好不好,奴家心裏已經清楚了。要是換了別人, 奴家還怕看不透。”

容衍見她如此, 便道:“既然如此, 那就罷了。”

只是他隔天卻叫了管家,叫他把府裏的下人全都提點了一番。春桃那事兒,就算夏泱泱有她自己的想法,可是容衍卻忍不得。

那天晚上, 等夏泱泱走了後,容衍繼續做自己的事情。他又弄了幾個時辰, 弄出一手的木屑,才準備去歇息了。

洗手的時候,容衍忘了那汗巾之前已經拿過去用了, 習慣地就往那水盆架子上頭一摸。

他伸出手, 卻摸著一片兒滑溜溜, 濕乎乎的布片兒。這一摸, 容衍已經知道不是汗巾。

夏泱泱先前在這兒換衣服,把外邊穿的衣裙晾到了屏風上, 可是小衣和肚兜兒卻被她順手搭在了架子上。

但說是順手,其實還是故意的。

容衍把那片布拎在手裏,沿著邊緣摸索, 突然產生了一種熟悉的感覺。他突然神情一變,想起某個時候在某個地下小室的情形來。

那時候小室裏潮濕溫熱的風,正好像迎面撲過來。容衍想起那些細細碎碎的聲音, 眼前幻化出斑斕的色彩來。

……

日子過得不快不慢, 天氣漸漸也涼了。夏天一走, 從立秋一直到年末,節日也就多了起來。乞巧,中元,重陽……數都數不清。

容衍雖然是攝政王,輔佐幼帝治國。可那位年輕的太後卻連宮中祭祀宴會的事情也找他商議,可嘆容衍,也不過年紀輕輕,卻可謂是殫精竭慮,人都要被榨幹了。

這樣以來,夏泱泱白日裏難得機會見他,到了晚上,也不知道容衍是何時回來的。雖然經過容衍提點,這府裏的人總算是把她當了半個主人看待,可是以她的身份,卻也不能時常跟容衍一同進餐。除了偶爾給他煲些熱湯,叫家丁送過去,就沒什麽交集。

說到底,若不是這般,原主的養母崔大姑也不可能動了讓夏泱泱進府過日子的念頭。

不過這樣以來,跟容衍見到的機會就更少了。

中元節那天,宮中有祭祀典禮,容衍未在府中。天一黑,夏泱泱就帶了丫鬟還有一名家丁出了門,到城西的河邊兒去放燈。

出了府,夏泱泱才發現,這個世界裏的中元節竟然十分熱鬧。街上有踩著高蹺游街的,還有放炮仗的,跟她想象中一片淒清肅穆竟然不同。

她身邊的丫鬟見她詫異,解釋說:“不知姨娘家鄉如何。這京中的中元節,卻也是喜慶的日子。祭先祖,祭故人,感謝先人保佑,讓活著的人平安。”

果然經過京中最繁榮的街市時,確實是有過節的樣子。外頭有不少擺攤兒賣點心的,耍皮影戲的,賣小玩意兒的,整條街上都飄著食物的香氣。

路過賣河燈攤子的時候,擺攤兒的婦人吆喝著:“這位姑娘,來瞧瞧這河燈吧。”

夏泱泱本來沒打算買。她在府裏用紙疊了小船兒,可看了看這攤子,還是沒忍住。一是這河燈做得漂亮,二來是看這擺攤子的是個女子,讓她想起真正的崔大姑來。天下女子,各有各的不易,於是挑了幾只精美別致的蓮花河燈,又寫了字在其中幾只的上頭。

到了河畔,早已有不少人在,夏泱泱也不著急放河燈,在河邊兒走走看看,看那三三兩兩放燈的人。這其中不少青年男女,也不知道是小夫妻,還是愛侶。

夏泱泱叫丫鬟把河燈拿出來,又給那家丁分了只:“你們倆也一起來吧。”

那倆人謝過,那丫鬟卻有些猶豫。夏泱泱問:“你可是有什麽難處?”

“奴家是王爺撿來的,自幼父母雙亡,也不記得什麽先祖了。” 那丫鬟說得無可奈何,聽她語氣,似乎還有埋怨夏泱泱給她河燈的意思。

夏泱泱暗道,好人難做。但她哪有功夫跟個丫鬟擲氣,吸了口氣,笑著說:“那就許個願吧。不過你現在是王府裏的人,是王爺的家奴,算是容家的人。祭奠容家的先人,也是會保佑你的。”

那丫鬟“哦”了一聲,抱著河燈跑到了一邊兒。

夏泱泱這才拿出四只蓮花燈來,把蠟燭點了,正要往河裏放。她低頭一看,水光粼粼,水裏模模糊糊,是她一個人的影子。

那影子隨著水波蕩漾,在光線中變得細碎。夏泱泱腦子裏一激靈,忽然發現,穿梭幾個世界,她附身的這些女子,原來並沒有什麽不同。夏泱泱總是夏泱泱,使出種種心機,無非是求個活路。

夏泱泱肩上覺得涼起來,頭上的步搖被晚風吹得一晃一晃,連在水中的倒影也一閃一閃的。她過了這麽多個世界,早已經不怕死。難的卻是,一旦回到冰中,無法改寫命運,連死都死不成,只能永遠被禁錮在那冰裏。

她嘆了口氣,把燈放到水中。身後忽然有少年追打跑過,撞到她身上,她身子不穩,幾乎就要落到河中,卻被一只大手拉住了。

“姨娘也太不小心。”

容衍的聲音冷冰冰地飄進夏泱泱的耳朵裏。

夏泱泱穩住身子,回眸一笑:“王爺,你怎麽來了?不是在宮裏?”

“本王回來的早些,卻在房裏發現了這個,聽說是姨娘送來的。” 容衍從懷裏掏出一卷竹簡,“本王還當姨娘從哪兒得了什麽了不得的古物要送給本王。可是手一摸,上邊都是圈圈點點。”

夏泱泱含笑道:“這圈圈點點,王爺可摸得清楚?”

容衍臉上帶著笑,眸子裏被河燈映出朵朵蓮花:“清楚是清楚,可這又是做什麽用的?”

看他表情,其實心中已經了然。

夏泱泱卻又解釋道:“那日在王爺那裏見著了,奴家回去就琢磨這事兒。奴家想,這傳遞書信,只要寫信的,跟收信的都明白即可。

王爺要是想把所有字兒都鑿出來,那是要費大功夫的。但是,或許本來就不需要費這樣的功夫。

可是這各地官員上奏折,要稟報的大略也就是那幾樣事情,用的也不過是那幾個詞句。這些詞句弄明白,這折子也就清楚了。”

容衍點點頭:“所以,就只弄些符號,來代表緊要的東西?”

“是了。”

容衍聽罷,沈默了須臾,突然間手中鐵扇伸到夏泱泱的下頜底:“你到底是什麽人?懂的是否也太多了些?”

但凡兩軍開戰,書寫密信,大多是用的這樣的方法。但是這種主意被一個外室女子想到,也難怪容衍懷疑。

他那鐵扇本就是武器,雖然邊緣並未開刃,但是這要看是用在誰的手中。這扇子現在拿在容衍手裏,就宛如一柄利劍,稍微一動,就能要夏泱泱的命。

“王爺,” 夏泱泱昂起細長的脖子,語調不卑不亢,“在明裏,奴家是容老太爺的朋友,他的外室,王爺的姨娘。奴家從前是個戲子,背戲文,練武藝,練唱腔;奴家住的大雜院裏,什麽人都有,但有一點,大家都是一樣的——“窮”。窮就要使勁兒討生活……”

“所以?”

“……所以奴家是沒有讀過什麽書,不似那王孫貴女,知書達理。但是王爺,奴家也有奴家的好處……”

夏泱泱把手輕輕搭在那鐵扇上,從扇子的上板,一直摸到扇子的下板。鐵扇冰涼,但是拿著扇子的手溫熱。

夏泱泱的手還沒滑到扇頭,就先遇到了容衍握著扇子的手。她手指又細又軟,指腹帶著若有如無的細汗,從扇子的大邊順著容衍的手指頭一躍而上,沿著容衍的手背摩挲,一路到了容衍的手臂;又在手臂上凸起的血管周圍輕輕按著,順著血管往上走,一直到了容衍的肘窩裏。

這別人卻是看不見的,夏泱泱的手藏在容衍的袖子裏,隱在無邊的夜色中。

“市井小民,也有市井小民的見識。” 夏泱泱壓低了聲音,“王爺不信,試試就知道了……”

容衍清了清嗓子:“這是在明裏,在暗裏呢?”

“在暗裏……” 夏泱泱聲音婉轉,“在暗裏,奴家不過是一個柔弱的女子。” 她的手指在容衍的肘窩裏輕輕劃了一下,“奴家心裏頭偷偷恨王爺,恨得牙齒癢癢,恨不得抽打王爺……”

容衍微微一怔:“為何恨本王?”

“恨王爺高中狀元,跟奴家有雲泥之別……”

容衍身子一僵,竟然忘了抽回鐵扇。

此時,宮城裏正燃起煙花,一簇簇,宛如繁花,在天幕上綻放。一朵花謝,另一朵又開,連綿不絕。

容衍倏地收回鐵扇,俊美的面孔被姹紫嫣紅的煙花映照出幾絲惶恐和無辜。

他從夏泱泱手中拿過河燈:“姨娘這河燈上寫了什麽?”

“祭奠容老太爺……” 這是一只;祭奠崔大姑,這是另一只,但卻不能跟容衍講。

另外的兩只,更不能跟容衍說。

一只河燈祭奠她自己,在這些世界線中輪回穿梭,那些逝去的身份,都是夏泱泱的過往。

最後一只河燈……是那冰外的白衣男子。

夏泱泱幾乎忘了他的模樣,但是當她在河燈上題字的時候,卻鬼使神差般落筆寫了一個“沈”字。

她恍恍惚惚,想起了他的姓氏。這姓氏,她本也不該知道,可卻不知道為什麽,卻突然浮現在夏泱泱的腦海裏。

可是當她想要記起那人的名字時,卻又什麽都想不起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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